最近,燕子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引发关注:有东北网友拍到大量燕子滞留在民居前,不少出现冻死、冻僵。而往年这个时候,燕子已经飞往温暖的南方过冬。原因在于,这些地区近期出现“断崖式”降温,燕子因为体力不支或食物匮乏,无法完成长距离迁徙。
气候变化这种仿佛离我们很遥远的宏大叙事,以这样直观残酷的方式,具象化地呈现在我们面前。有同事在转发燕子视频时,配文:好难过啊。而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原来一代人唱的儿歌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甚至想,以后的孩子,除了在书里和歌里,还能看到春天燕子归来吗?
在我的老家,人们对燕子有着别样的温情。春回大地时,谁家屋檐下来了燕子筑巢,总能引得一家人欢喜。燕子吃害虫,为庄稼有个好收成助力,固然是现实原因。而更重要的是,农人大部分的生活是辛苦的、粗糙的、沉默的,与燕子为邻的时光里,关于生命、春天、希望等种种美好的想象,在每一个人的心里苏醒了。
1992年,我家第一次建新房,是当时农村还算“先进”的红砖瓦房。完工时,我妈特意让我爸在客厅靠近屋顶的墙壁上,平行插入两根木棍,再在上面放置一片瓦,“等燕子来做巢。”我担心:窝搭在屋内,燕子找得到吗?爸妈笑而不语。
第二年春天,燕子真的来了。某天放学回到家,就看到一只油黑发亮的燕子忙进忙出,嘴里叼着草,一次次放到瓦上。没多久,一个蓬松的碗状鸟窝就初见规模。我们一家人吃饭时,经常能听到燕子在头顶“啾啾”叫着,清脆悦耳,一抬头,有时会看到一个小小的鸟头探出巢,歪头睁眼好奇地打量我们。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某个早晨,爸爸叫醒我们:“小燕子出生了,快起来看!”我们赶紧跳下床,冲到燕子窝下。我们的邻居家变得正热闹,几张小嘴张得老大,大燕子正把一节节虫子状的食物,挨个喂到宝宝们的嘴里。据说,燕子是爸爸妈妈一起喂养宝宝的,但我们分不清谁是谁,就感觉大燕子一天到晚都在忙着找食和喂食。
此后的两到三周,我们在燕子窝下吃饭、聊天、写作业,燕子一家继续它们红红火火的小日子。有时候,我们小孩担心燕子宝宝吃不饱,也心疼燕子爸妈太辛苦,问爸妈可不可以给他们送饭和菜。爸妈说,它们吃的和我们吃的不一样,要尊重它们的习性。
燕子是好邻居,它们总是恰到好处的热闹、忙碌,给人带来欢乐,却不给人添麻烦。比如,它们从不让粪便掉出窝。想来这就是万物皆有灵性,爱干净的它们自有清洁的办法。
据说燕子的记性很好,会记得上一年筑巢的人家,下一年会继续来。我不知道每年来我家的燕子是不是同一对,但确实从没断过。没过两年,我家屋檐下又来了另一对燕子筑巢。从此,我们是三家邻居相处。
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人类建造的房屋,除了自己居住,还能给其他动物遮风避雨。在阴雨绵绵的春日,我们同处一室,同享干爽舒适,真好啊。
小燕子学会飞翔和觅食后,燕子一家就会飞到广阔的田地,开始回归自然的生活。在漫长的日子里,我很少想过它们居于何处。只是在春日明媚的蓝天下,看到它们欢快飞舞,或在上学路上,看到它们在电线上静静停成一排的时候,总有老友重逢般的亲切,想着其中或许就有从我家飞出去的燕子。
冬天大雪覆地,我家屋前的树林里经常聚集着各种鸟雀。我们学着鲁迅笔下闰土教的办法抓鸟。这才知道,鸟很警觉,很难抓到。但我们玩得开心,乐此不疲。爸妈发现后,叫我们撤掉捕鸟的筛子,直接让鸟儿们来吃稻谷。那时,我已经知道这些鸟里并没有燕子,于是不解地问,这些鸟也是“好的”吗?为什么要给它们稻谷?我妈说,鸟大多数都是好的,为庄稼除害虫;再说现在天冷,不是“好的”鸟也缺吃的,给它们食物,有什么不好呢?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此以后每到天寒地冻,我家屋前的空地上,经常出现稻谷,鸟雀们成群飞来,跳跃着开吃。我们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喂鸟确实比抓鸟快乐。
后来,我家搬入了马路边的二层小楼。楼房没有屋檐,又因一楼用来开超市,货多,进出的人也多,再也不能为燕子单独筑巢了。这成了一家人的小遗憾。有次过年大扫除时,我发现二楼空调外机和墙壁的缝隙里,有个鸟巢,不知道是不是燕子的。爸爸说,可能因为你们回家少,空调没人用,所以才有鸟来筑巢。我们很感慨,不知道是为鸟儿的回归开心,而是该为我们这些“鸟儿”离巢后一家人团聚越来越少伤感。
都说人成年之后,故乡只剩下冬,再无春夏秋。春天的燕子,连同那些温馨的、生动的、喧闹的记忆,都在生活的冲刷下,逐渐远去,日渐模糊。
这次燕子南飞变难飞的新闻出来后,很多网友重新在记忆的深处,打捞出有关燕子的碎片。为燕子的困境表达难过之余,很多人也提出了解决办法。比如,能不能用快递、高铁把燕子“打包”送去温暖的地方,有人反思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如何更绿色低碳出行。建议不一定可行,点滴的改变可能也不会立即见效,但看到和关注,总是改变的第一步。
为一只不能南飞的燕子难过,不只是为了燕子,也不只是为了一代人的童年。
还木有评论哦,快来抢沙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