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
来源:互联网

《无常》是鲁迅1926年6月23日写的一篇散文,最初发表于1926年7月10日《莽原》半月刊第一卷第十三期。1928年9月与其他9篇散文一起集结成单行本《朝花夕拾》,由北京未名社出版。

鲁迅用生动的笔触,重点刻画了活无常的形象,描绘了绍兴市民间迎神赛会的场面。文章在夹叙夹议中,对打着“公理”“正义”旗号的“正人君子”予以了辛辣的讽刺。《无常》从文体创新角度看,它涵容了散文、小说及杂文的多种元素,具有跨文体的特征。文章在意义指涉上,其一是民间视野下的阴间设置,其连接点则是“活无常”;其二是,文章一方面指向对残暴专制的批判,另一方面又对其帮闲“正人君子”进行多面嘲讽;其三,此文还有对人生哲学的反思,包括强调人性提升、“公理”诉求以及对“立人”新发展之后的“立国”关怀。

《无常》收入《朝花夕拾》后,由不同的出版社相继出版;1933年3月,鲁迅将其收入《鲁迅自选集》,由天马书店出版。

创作背景

1926年,中国社会处于北洋军阀统治的黑暗时期,“三一八” 惨案后,鲁迅因写了《记念刘和珍君》等文章,愤怒声讨反动政府的无耻行径,遭到反动政府的迫害,不得不先后避居山本医院、德国医院等处。

1927年,发生了一起决定鲁迅最后十年思想转变的重大历史事件——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清党反革命政变,紧接着鲁迅所住的广州市,又发生了“四·一五”大屠杀。鲁迅在广州中山大学召开的系主任紧急会议上,抗议校方配合中国国民党当局搜捕进步学生,因抗议无效,他愤而辞职。为反击现代评论派“正人君子”的流言,鲁迅在白云楼寓所整理旧作,写作回忆性的散文。

创作时间

《无常》是鲁迅于1926年6月23日写的一篇散文。

出版历史

《无常》最初发表于1926年7月10日《莽原》半月刊第一卷第十三期,1928年9月与其他9篇散文一起集结成单行本《朝花夕拾》,由北京未名社出版。收入《朝花夕拾》后,《无常》由不同的出版社一版再版之外,1933年3月,鲁迅又将其收入了《鲁迅自选集》,由天马书店出版。

内容情节

《无常》开篇描写了童年时在迎神赛会和戏剧表演中所见的 “无常” 形象,他浑身雪白,头戴高帽,手持破芭蕉扇,是勾摄生魂的使者。文中讲述了无常奉阎罗之命勾魂,却因同情一位母亲,暂放她哭死的儿子还阳半刻,结果遭到阎王爷惩罚的故事,展现了无常虽为鬼物却有人情味的特点。鲁迅通过无常这个 “鬼” 和现实中的 “人” 对比,深刻地刻画出了现实生活中某些 “人格” 不如 “鬼格” 的丑恶面目,对打着 “公理”“正义” 旗号的 “正人君子” 予以了辛辣的讽刺。

作品原文

迎神赛会这一天出巡的神,如果是掌握生杀之权的,——不,这生杀之权四个字不大妥,凡是神,在中国仿佛都有些随意杀人的权柄似的,倒不如说是职掌人民的生死大事的罢,就如城隍东岳大帝之类。那幺,他的卤簿中间就另有一群特别的脚色:鬼卒、鬼王,还有白无常

这些鬼物们,大概都是由粗人和乡下人扮演的。鬼卒和鬼王是红红绿绿的衣裳,赤着脚;蓝脸,上面又画些鱼鳞病,也许是龙鳞或别的什幺鳞罢,我不大清楚。鬼卒拿着钢叉,叉环振得琅琅地响,鬼王拿的是一块小小的虎头牌。据传说,鬼王是只用一只脚走路的;但他究竟是乡下人,虽然脸上已经画上些鱼鳞或者别的什幺鳞,却仍然只得用了两只脚走路。所以看客对于他们不很敬畏,也不大留心,除了念佛老妪和她的孙子们为面面圆到起见,也照例给他们一个“不胜屏营待命之至”的仪节。

至于我们——我相信:我和许多人——所最愿意看的,却在白无常。他不但活泼而诙谐,单是那浑身雪白这一点,在红红绿绿中就有“鹤立鸡群”之概。只要望见一顶白纸的高帽子和他手里的破芭蕉扇的影子,大家就都有些紧张,而且高兴起来了。人民之于鬼物,惟独与他最为稔熟,也最为亲密,平时也常常可以遇见他。譬如城隍庙或东岳庙中,大殿后面就有一间暗室,叫作“阴司间”,在才可辨色的昏暗中,塑着各种鬼:槐尺蛾、跌死鬼、虎伤鬼、科场鬼,……而一进门口所看见的长而白的东西就是他。我虽然也曾瞻仰过一回这“阴司间”,但那时胆子小,没有看明白。听说他一手还拿着铁索,因为他是勾摄生魂的使者。相传樊江东岳庙的“阴司间”的构造,本来是极其特别的:门口是一块活板,人一进门,踏着活板的这一端,塑在那一端的踏便扑过来,铁索正套在你脖子上。后来吓死了一个人,钉实了,所以在我幼小的时候,这就已不能动。

倘使要看个分明,那幺,《玉历钞传》上就画着他的像,不过《玉历钞传》也有繁简不同的本子的,倘是繁本,就一定有。身上穿的是斩衰凶服,腰间束的是草绳,脚穿草鞋,项挂纸锭;手上是破芭蕉扇、铁索、算盘;肩膀是耸起的,头发却披下来;眉眼的外梢都向下,象一个“八”字。头上一顶长方帽,下大顶小,按比例一算,该有二尺来高罢;在正面,就是遗老遗少们所戴瓜皮小帽的缀一粒珠子或一块宝石的地方,直写着四个字道:“一见有喜”。有一种本子上,却写的是“你也来了”。这四个字,是有时也见于包公殿的扁额上的,至于他的帽上是何人所写,他自己还是阎罗王,我可没有研究出。

《玉历钞传》上还有一种和白无常相对的鬼物,装束也相仿,叫作“死有分”。这在迎神时候也有的,但名称却讹作死无常了,黑脸、黑衣,谁也不爱看。在“阴死间”里也有的,胸口靠着墙壁,阴森森地站着;那才真真是“碰壁”。凡有进去烧香的人们,必须摩一摩他的脊梁,据说可以摆脱了晦气;我小时也曾摩过这脊梁来,然而晦气似乎终于没有脱,——也许那时不摩,现在的晦气还要重罢,这一节也还是没有研究出。我也没有研究过小乘佛教的经典,但据耳食之谈,则在印度的佛经里,焰摩天是有的,牛首阿旁也有的,都在地狱里做主任。至于勾摄生魂的使者的这无常先生,却似乎于古无征,耳所习闻的只有什幺“人生无常”之类的话。大概这意思传到中国之后,人们便将他具体化了。这实在是我们中国人的创作。

然而人们一见他,为什么就都有些紧张,而且高兴起来呢?

凡有一处地方,如果出了文士学者或名流,他将笔头一扭,就很容易变成“模范县”。我的故乡,在汉末虽曾经虞仲翔先生揄扬过,但是那究竟太早了,后来到底免不了产生所谓“绍兴师爷”,不过也并非男女老小全是“绍兴师爷”,别的“下等人”也不少。这些“下等人”,要他们发什幺“我们现在走的是一条狭窄险阻的小路,左面是一个广漠无际的泥潭,右面也是一片广漠无际的浮砂,前面是遥遥茫茫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那样热昏似的妙语,是办不到的,可是在无意中,看得住这“荫在薄雾的里面的目的地”的道路很明白:求婚,结婚,养孩子,死亡。但这自然是专就我的故乡而言,若是“模范县”里的人民,那当然又作别论。他们——敝同乡“下等人”——的许多,活着,苦着,被流言,被反噬,因了积久的经验,知道阳间维持“公理”的只有一个会,而且这会的本身就是“遥遥茫茫”,于是乎势不得不发生对于阴间的神往。人是大抵自以为衔些冤抑的;活的“正人君子”们只能骗鸟,若问愚民,他就可以不假思索地回答你:公正的裁判是在阴间!想到生的乐趣,生固然可以留恋;但想到生的苦趣,无常也不一定是恶客。无论贵贱,无论贫富,其时都是“一双空手见阎王”,有冤的得伸,有罪的就得罚。然而虽说是“下等人”,也何尝没有反省?自己做了一世人,又怎么样呢?未曾“跳到半天空”幺?没有“放冷箭”幺?无常的手里就拿着大算盘,你摆尽臭架子也无益。对付别人要滴水不羼的公理,对自己总还不如虽在阴司里也还能够寻到一点私情。然而那又究竟是阴间,阎罗天子、牛首阿旁,还有中国人自己想出来的马面,都是并不兼差,真正主持公理的脚色,虽然他们并没有在报上发表过什幺大文章。当还未做鬼之前,有时先不欺心的人们,遥想着将来,就又不能不想在整块的公理中,来寻一点情面的末屑,这时候,我们的活无常先生便见得可亲爱了,利中取大,害中取小,我们的古哲墨瞿先生谓之“小取”云。

在庙里泥塑的,在书上墨印的模样上,是看不出他那可爱来的。最好是去看戏。但看普通的戏也不行,必须看“大戏”或者“目连戏”。目连戏的热闹,张岱在《陶庵梦忆》上也曾夸张过,说是要连演两三天。在我幼小时候可已经不然了,也如大戏一样,始于黄昏,到次日的天明便完结。这都是敬神禳灾的演剧,全本里一定有一个恶人,次日的将近天明便是这恶人的收场的时候,“恶贯满盈”,阎王爷出票来勾摄了,于是乎这活的活无常便在戏台上出现。

我还记得自己坐在这一种戏台下的船上的情形,看客的心情和普通是两样的。平常愈夜深愈懒散,这时却愈起劲。他所戴的纸糊的高帽子,本来是挂在台角上的,这时预先拿进去了;一种特别乐器,也准备使劲地吹。这乐器好象喇叭,细而长,可有七八尺,大约是鬼物所爱听的罢,和鬼无关的时候就不用;吹起来,Nhatu,nhatu,nhatututuu地响,所以我们叫它“目连瞎头”。在许多人期待着恶人的没落的凝望中,他出来了,服饰比画上还简单,不拿铁索,也不带算盘,就是雪白的一条莽汉,粉面朱唇,眉黑如漆,蹙着,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但他一出台就须打一百零八个嚏,同时也放一百零八个屁,这才自述他的履历。可惜我记不清楚了,其中有一段大概是这样:——

“…………

大王出了牌票,叫我去拿隔壁的癞子。

问了起来呢,原来是我堂房的阿侄。

生的是什幺病?伤寒,还带痢疾

看的是什幺郎中?下方桥的陈念义la儿子。

开的是怎样的药方?附子、肉桂,外加牛膝

第一煎吃下去,冷汗发出;

第二煎吃下去,两脚笔直。

我道nga阿嫂哭得悲伤,暂放他还阳半刻。

大王道我是得钱买放,就将我捆打四十!”

这叙述里的“子”字都读作入声。陈念义是越中的名医,俞仲华曾将他写入《结荡寇志》里,拟为神仙;可是一到他的令郎,似乎便不大高明了。la者“的”也;“儿”读若“倪”,倒是古音罢;nga者,“我的”或“我们的”之意也。

他口里的阎罗天子仿佛也不大高明,竟会误解他的人格,——不,鬼格。但连“还阳半刻”都知道,究竟还不失其“聪明正直之谓神”。不过这惩罚,却给了我们的活无常以不可磨灭的冤苦的印象,一提起,就使他更加蹙紧双眉,捏定破芭蕉扇,脸向着地,鸭子浮水似的跳舞起来。

Nhatu,nhatu,nhatu-nhatu-nhatututuu!目连瞎头也冤苦不堪似的吹着。他因此决定了:——

“难是弗放者个!

哪怕你,铜墙铁壁!

那怕你,皇亲国戚!

…………”

“难”者,“今”也;“者个”者“的了”之意,词之决也。“虽有忮心,不怨飘瓦”,他现在毫不留情了,然而这是受了阎罗老子的督责之故,不得已也。一切鬼众中,就是他有点人情;我们不变鬼则已,如果要变鬼,自然就只有他可以比较的相亲近。迎神时候的无常,可和演剧上的又有些不同了。他只有动作,没有言语,跟定了一个捧着一盘饭菜的小丑似的脚色走,他要去吃;他却不给他。另外还加添了两名脚色,就是“正人君子”之所谓“老婆儿女”。凡“下等人”,都有一种通病:常喜欢以己之所欲,施之于人。虽是对于鬼,也不肯给他孤寂,凡有鬼神,大概总要给他们一对一对地配起来。无常也不在例外。所以,一个是漂亮的女人,只是很有些村妇样,大家都称她无常嫂;这样看来,无常是和我们平辈的,无怪他不摆教授先生的架子。一个是小孩子,小高帽,小白衣;虽然小,两肩却已经耸起了,眉目的外梢也向下。这分明是无常少爷了,大家却叫他阿领,对于他似乎都不很表敬意;猜起来,仿佛是无常嫂的前夫之子似的。但不知何以相貌又和无常有这幺象?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只得姑且置之弗论。至于无常何以没有亲儿女,到今年可很容易解释了;鬼神能前知,他怕儿女一多,爱说闲话的就要旁敲侧击地锻成他拿卢布,所以不但研究,还早已实行了“节育”了。

这捧着饭菜的一幕,就是“送无常”。因为他是勾魂使者,所以民间凡有一个人死掉之后,就得用酒饭恭送他。至于不给他吃,那是赛会时候的开玩笑,实际上并不然。但是,和无常开玩笑,是大家都有此意的,因为他爽直,爱发议论,有人情,——要寻真实的朋友,倒还是他妥当。

有人说,他是生人走阴,就是原是人,梦中却入冥去当差的,所以很有些人情。我还记得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小屋子里的一个男人,便自称是“走无常”,门外常常燃着香烛。但我看他脸上的鬼气反而多。莫非入冥做了鬼,倒会增加人气的幺?吁!鬼神之事,难言之矣,这也只得姑且置之弗论了。

六月二十三日。

以上参考:

作品特点

《无常》有其混杂的文体特征,即杂文性与叙事性涵容其间。鲁迅在散文中融入杂文的笔法是《无常》超越一般抒情性散文之处,这样的杂糅创作手法为《无常》及这个鬼物形象带来了耐人咀嚼的韵味,形成了寓抒情、议论、叙述于一体的独特艺术效果。《无常》在重绘阴间、现实批判以外自有其更高追求,也就是对人生哲学的追问与反思。

作品赏析

反抗专制暴政

鲁迅对现实暴政专制,尤其是结合现实中的段祺瑞政府等存在更多地是采取隐形的精神批判和生成机制解剖,也采取暗暗的反抗或革命举措。他反抗所有的跨越时空的不合理、暴虐等等。鲁迅笔下的“活无常对于民间疾苦常富有同情心,也因此时常愁容满面。从此角度看,“活无常就是穿梭阴阳、可以了解民意并部分代表民意,甚至斗胆可以和上级商榷的代言人。鲁迅复活了“活无常的丰富性,其实本身就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反抗姿态。

批判“正人君子"

《无常》中的杂文笔法更多指向了(现实)专制统治者的帮凶或帮闲———“正人君子"。而他们往往拥有着和统治阶层合谋的话语霸权,“对‘无刀无笔的弱者“实行精神的压迫,而这种精神压迫又最终将导致政治的压迫。鲁迅的杂文往往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即使旁敲侧击,也是剑锋犀利,无常此时成了鲁迅攻击“正人君子们的凭借。鲁迅在散文中掺入杂文笔法的杀伤力,既回应了现实专制与黑暗,同时又委婉曲折、富有诗意。

《无常》这篇文章,鲁迅虽然是在借“下等人”去讽刺“正人君子”,但其真实意图则是通过这种“讽刺”,去表达自己对于故乡文化的强烈认同感。他认为“迎神会”是一种民间由来已久的文化现象,并非是乡民们愚昧无知的迷信活动;由于普通老百姓发现“阳间”社会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公正”与“公平”,故他们只能装神弄鬼到阴曹地府里去寻找公正与公平。

对人生哲学的追问与反思

《无常》在重绘阴间、现实批判以外自有其更高追求,也就是对人生哲学的追问与反思,而这是其主题指向的第三重境界。鲁迅通过描写鬼的形象,从鬼影中看出人性,用自己的写作以期摇醒那些沉睡者,除掉他们身上的‘鬼性暞,获得真正的新生。鲁迅在《无常》中更追求一种真正的公平/公正,而所用的关键词之一就是“公理"。《无常》的角色形塑可能更喻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人的生存与发展趋势。鲁迅更是借“活无常暠角色创造出一种更美好的新人,即有情有义、有同情心有同理心。

作者简介

鲁迅(1881~1936),中国文学家、思想家、革命家和教育家。原名鲁迅,字豫才,绍兴市人,1881年9月25日诞生。1918年到1926年间,陆续创作出版了小说集《呐喊》《彷徨》论文集《坟》、散文诗集《野草》、散文集《朝花夕拾》、杂文集《热风》《华盖集》《华盖集续编》等专集。其中,1921年12月发表的中篇小说《阿Q正传》,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不朽杰作。

参考资料 >

..2025-11-01

重读《坟》:鲁迅绝望的1926年.中国作家网.2025-11-01

鲁迅_教育人物_新华网.新华网.2025-10-31

海口龙华区浚梓晟网络科技工作室网